弱势群体的相互剿杀
文 | 丁小村

一

有一个著名的“羊群效应”：羊会挤成一团，遇到外来侵犯时，比如受到狼的攻击，这个群体会越挤越紧，到最后，挤不到群体中心的羊，被挤到边缘的羊，就成为牺牲品，用自己的生命维护了羊群的安全。

一群羊的喜剧是：狼的胃口是有限的，吃饱了它就放手了，大部分羊通过牺牲个别的羊而获得了安全。

一群羊的悲剧是：永远有羊会挤不到中心，而变成了狼的食物，每一只羊都可能成为群体的祭品。

这只是动物的生存方式，你觉得羊很可怜，却并不在知道，在某一天，你会发现你也处在一个羊群中间。

在弱势群体中间，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一只羊——羊群效应依然存在，只不过变成了别的方式的集体剿杀。

二

有位年长的朋友曾经跟我讲几十年前的亲身经历。

他年轻的时候进到某个单位工作，单位领导性格霸道，习惯了独断专行。全单位的人都不敢对他说个不字，结果单位内部形成了一个习惯：每个人都习惯向灵动“表忠心”——没事儿了去跟领导谈个心，表表忠心，成为一项必要工作内容，还得顺便把别的同事“揭发”一下，结果，那些不喜欢“表忠心”的人，不喜欢揭发别人的人，自然就成了被挤到边缘的“羊”。

每次遇到政治运动，这些被挤到边缘的羊，就成为自然的倒霉鬼。

那个年代，多少人无辜地背上了各种罪名，半辈子也洗不清。他们只是不愿意挤别的“羊”而已。

赫塔·米勒在回忆录中写到：她在祖国东德的几十年生活经历中，周围的人，不管是同事还是亲朋，都会互相揭发，收集彼此的黑材料……后来她到了西德，过了很多年，柏林墙倒了，她才见到自己保留在前东德某个部门的黑材料——长达一千多页，记录了许许多多的内容，小到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
实际上，这些互相监视互相揭发的人，他们都不是迫害者，他们自己往往也是被迫害者，但是在这个“羊群”中，每一个被迫害者都试图用迫害他人的方式来摆脱迫害——这种弱势群体的相互剿杀，十分可怕，最终必然让强权自然施行，不会遇到任何阻碍。

三

“阻拦拦高铁发车”事件引发了广泛的愤怒与批评——使这位女教师成为众矢之的，她之所以敢于这么任性妄为，也许是出于个性的原因，也许是有其它因素，还也许是她在某个单位当了个小领导……我们无法猜测她做出这种行为的原因。一夜发酵，不但让她身败名裂，还可能引发更多的危机——个人德行和心理受到质疑，职位、职业，都受到影响。客观上讲，她依然可能是一次网络暴力的受害者。

在这个社会上，有多少不敬畏法律不敬畏规则的人，小到我们身边的细节，大到某些公权力的任性胡来。但最后当了背锅侠的，往往是一些弱势群体——比如一个女教师。谁叫你刚好被挤到边缘了呢？

把“师德”和一次在车站的失态任性联系起来，这种逻辑基本上属于“羊群逻辑”——你该，你刚好被挤到了边缘。

很多人有这样的经历：面对强权无可奈何，一旦有个体进入视野，立即被变成了背锅侠，就像那些被挤在边缘的羊——“师德”失落，是教育体系整体的问题，但很可能某个教师刚好当了背锅的；公共医疗体系有问题，很可能某个医生或者护士当了背锅的……网络暴力的可怕之处在于，很少有人去思考权力和体制的问题，而把愤怒寄托在某个个体身上。

每一次弱势群体的相互剿杀之后，并没有推进制度的改变或者对权力的限制，而是变成了弱势群体的灾难性健忘。

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——也许哪一天，你不小心就被挤到了边缘，变成了那只活该被当成牺牲的羊。

四

我小时候遇到一个搞笑的老师，有一天他让我们做一个奇怪的游戏：

你们中间有一人，拿了别人的铅笔，现在，你们都闭上眼，我喊一二三，然后你们把自己的铅笔放在桌上。

我们都很乖，闭着眼就一齐把铅笔放在桌上。有一个笨人反应慢，半天没摸出铅笔，他激动之下就睁开眼，看到同桌放了两只铅笔，他就把同桌那只拿过来放到自己面前。

这个同学从此以后被大家当成了小偷，几年间都垂着头做人。

整个游戏中间，只有老师睁着眼，他知道谁动了别人的东西。所以他判定这个人是小偷。

过了很多年，我才发现，这个游戏的规则有问题：也许我们中间就没有那个偷了别人铅笔的人呢？

没有人质疑游戏规则，我们都只想摆脱小偷的嫌疑。

我们只是一群乖乖的羊啊。

-The End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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